作者丨俞佳鋮

來源丨婚姻與家庭雜志

ID丨h(huán)unyinyujiating99

“軍龍啊，儂起組撒（你去做啥）？”“我陪阿奶起（去）新家！”

午后的弄堂里，一個皮膚黝黑、人高馬大的大男孩一邊用地道的上海話熟絡(luò)地跟街坊鄰居打招呼，一邊攙扶著顫顫巍巍的奶奶。

奶奶時不時拍拍他的手，他用手扶了扶眼鏡，靦腆地笑著。

這個黑人男孩就是朱軍龍，他雖然有一個中國名字，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，卻有著黝黑的皮膚，卷曲的頭發(fā)……

從膚色來看，他是個黑人孩子，但是在內(nèi)心深處，他卻將自己視為真正的中國人。

那么，黑人男孩朱軍龍是怎么進(jìn)入這個普通的中國家庭？他和奶奶朱水寶之間又有怎樣的感人故事呢？

01

不管他是黑的白的，

這個孩子我要定了

提到76歲上海奶奶朱水寶和黑人男孩朱軍龍的“跨國親情”，還要從21年前說起。

2000年8月8日清晨6點(diǎn)，家住上海浦東新區(qū)北蔡鎮(zhèn)長征村的老太太朱水寶，像往常一樣拎著菜籃子去鎮(zhèn)上的菜市場買菜。

從菜場出來，朱水寶走上了一條緊挨著滬南公路的村道，突然聽到腳邊的草叢中隱隱約約傳來“嗚……哇……”的哭聲。

“好像是小貓叫？”朱水寶攏著耳朵仔細(xì)聽著，“不對！那是孩子在哭！”朱水寶丟下菜籃子，拔腿向哭聲奔去。

她慢慢撥開腳邊的草叢，輕輕地將手探進(jìn)去——竹籃里果然是個瘦瘦小小的孩子，全身上下都是光著的，只墊了塊破毯子。

朱水寶毫不遲疑地把孩子抱到懷里?！白髂醢?！這一定是窮人家的孩子，養(yǎng)不起給扔出來了！”她嘆息道。

當(dāng)年55歲的朱水寶，家中有8個兄弟姐妹，她排行老七，從小過慣了苦日子，最看不得的就是娃娃受苦。

“上午都快過去了，路過的人肯定不止一個，但只有我站住了，所以我和他最有緣，是老天爺派我來照顧他的！”

這個棄嬰皮膚呈很深的黑棕色，看上去臟臟的。因?yàn)樘鞖庋谉幔⒆由砩祥L滿了痱子，有的起泡流膿，有的已完全潰爛，異味撲鼻而來。

孩子身子下面的墊毯里裹著一張紙，上面寫著“出生于2000年8月1日”，朱水寶這才知道，孩子出生僅僅8天。

朱水寶這一抱，就與這個男孩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左手籃子裝青菜，右手籃子裝孩子，朱水寶滿頭大汗地奔回了家。

她連早飯都忘了做，打算給孩子洗澡，然后去醫(yī)院給孩子做個全身檢查。

把孩子放到澡盆里時，朱水寶才看清，這孩子不是一般的黑，自己長這么大還從來沒看到過這么黑的孩子！

“真是太狠心了，孩子出生連澡都不給洗！”她一邊嘮叨著，一邊溫柔地給孩子搓洗全身。

那一天，朱水寶給這個孩子整整洗了6遍，從早晨7點(diǎn)到下午2點(diǎn)多，忙活了7個多小時。最后，她驚訝又挫敗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孩子還是那么黑，而且越洗越黑得發(fā)亮！

傍晚，朱水寶的家人回來了，圍在孩子周圍看了又看，丈夫張大軍一拍腦門，說：“老太婆，你再仔細(xì)看看哦，這個小孩應(yīng)該是個黑人，是非洲人哪！否則怎么會洗不白？”

朱水寶也恍然大悟，是啊，非洲人膚色是黑色的，她雖然只有小學(xué)二年級文化，那電視上演的高大強(qiáng)健的黑人可不就像是這孩子的“升級版”嗎？

家人對朱水寶抱養(yǎng)這個黑色皮膚的男孩顯然不太支持，家里本來拮據(jù)，沒準(zhǔn)兒還會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惹上身。

可是，在抱著這個脆弱的小生命時，平時連外省人都很少見到的朱水寶突然生出一股勇氣：“再怎么樣，他是一條命！不管他是黑的白的，誰都不能把孩子隨便扔，這個孩子我要定了！”

話雖這么說，朱水寶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態(tài)度，幫孩子找親媽。她在后來的一個多月里，天天等在孩子被遺棄的地方，甚至也找警察幫過忙，但始終一無所獲。

半個多月后，朱水寶到城里給孩子買了幾件新衣服，對家里人鄭重宣布：“從此以后，你們誰也不要阻攔我，我來管這個孩子。

他的名字也取好了，隨我姓朱，紙上說他是8月1日建軍節(jié)出生的，那就來個‘軍’字；生在我們中國，龍是最吉祥的象征，就再加個‘龍’字。朱軍龍，就這么定了！”

02

福利院門口大哭的黑寶寶，

我們離不開你

朱水寶與丈夫育有3個孩子，兩男一女，日子雖然清貧，卻也其樂融融。

小兒媳胡雅是個熱情的江西妹子，自從1997年嫁給朱水寶的小兒子張中明后，一直沒有孩子，始終把朱軍龍當(dāng)成自己的孩子看待。

可喜的是，2001年4月下旬，4年來沒有懷上孩子的胡雅竟然懷孕了。第二年春節(jié)前夕，胡雅的孩子出生了，是個男孩。

全家給孩子取名軍虎，正好和朱軍龍的名字連在一起，龍騰虎躍，也應(yīng)了新年的喜慶氣氛。

朱水寶還給兩個孩子取了小名，軍龍叫寶寶，軍虎叫貝貝，她把兩個孩子抱在懷里，臉貼著臉：“手心手背都是肉，你們都是我的寶貝。”

天真快樂的學(xué)前時光就這樣匆匆流過了。

2004年9月，4周歲的朱軍龍已經(jīng)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，但朱水寶等來的卻是朱軍龍沒有資格上幼兒園的壞消息，理由很簡單：沒有上海戶口。

朱水寶找到幼兒園好說歹說，園方也很無奈，沒有收養(yǎng)證和戶口就是無法入園。朱水寶和老伴急壞了，奔波了半個多月，還是沒找到辦法。

朱水寶咬咬牙對老伴兒說：“我們不能耽擱了軍龍上學(xué)，我打聽到，只有軍龍去了福利院才能保證他入學(xué)和落戶口。

要不我們把他送到遠(yuǎn)點(diǎn)兒的福利院，也不耽擱他讀書，大不了等幾年后再把他接回來。”老伴兒張大軍嘆了口氣，老兩口相對無言，一晚上都沒睡好。

2004年9月13日早晨7點(diǎn)，朱水寶和張大軍帶著朱軍龍坐上了客車，隨身還帶著鄰居送來的幾大袋衣服和好吃的，他們的終點(diǎn)站是距離上海浦東約40公里的閔行區(qū)兒童福利院，聽說那里的孩子都可以順利入學(xué)。

來到福利院門口，朱軍龍突然意識到不對，緊緊拉住爺爺奶奶的手問：“奶奶，你們帶我來這個地方好像不是西郊公園（上海動物園）?。∥覀兛梢曰丶覇幔?/span>

軍虎還等著我呢！”朱水寶立刻語塞，隨即抽泣起來。

看到奶奶哭了，朱軍龍內(nèi)心的失落和恐懼也涌了出來。

背對著福利院的大門，朱軍龍一邊大哭，一邊呼喚家人的名字：“奶奶、爺爺、爺叔、爸爸、媽媽……原來你們不要我了，我不乖嗎？”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把老兩口的心都哭碎了。

“這怎么辦啊？”朱水寶和張大軍急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，不知道怎么哄孩子，也不知道該把孩子送到哪里。

最后，由于朱軍龍的國籍無法確定，福利院又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情況，院長思慮再三，決定讓他們回家等消息。

“唉，唉，好！”老兩口背上行李，忙不迭地拉起朱軍龍趕上了回家的車。

那天下午，從閔行到家里，兩個多小時的車程，三個人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換了好幾趟公交車，但朱軍龍一直死死地攥著朱水寶的手，怎么都不肯松開。

“回到家，我們3個人都高興得不得了，我老伴兒抱著寶寶高興得像個小孩。

寶寶趴在似懂非懂的弟弟軍虎耳邊說，我以后又能和你一起玩兒啦。

沒有送走寶寶，對我們來說，好像失而復(fù)得一樣。我們這才知道，我們根本就分不開，什么戶口不戶口的，全家人不分開就行?。　?/span>朱水寶感慨地說。

03

你和弟弟，都是撿來的

2007年，朱軍龍上小學(xué)一年級（借讀）了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和周圍的同學(xué)似乎很不一樣。自己的皮膚黝黑，眉眼不像同學(xué)們，個頭也高得出奇。

“為什么你弟弟那么白，你卻那么黑？你不是親生的吧？”有的同學(xué)好奇地問他，也有的同學(xué)直接斷定他是從非洲來的。

朱軍龍很困惑，自己是奶奶在北蔡鎮(zhèn)養(yǎng)大的呀，非洲是哪里？但朱軍龍沒有馬上去問奶奶，而是在心里犯嘀咕，對同學(xué)們的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足足忍耐了一年，愣是沒跟家里抱怨過。

小學(xué)二年級開學(xué)那天，全家人正在吃早飯時，朱軍龍突然說什么也不肯去學(xué)校了。朱水寶很犯難，他抱著孫子好說歹說半天，才從他口中套出了埋藏許久的“心事”。

朱軍龍委屈地問：“奶奶，我不是你的親孫子，對吧？”面對孫子的疑問，朱水寶一點(diǎn)兒也不驚訝，她知道遲早有一天，“黑人寶寶”會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與眾不同，但她已經(jīng)想好了怎么回答。

“軍龍啊，你和弟弟軍虎都是我撿來的。你是我在一條大馬路上撿到的，弟弟比你小2歲，是我在草堆里頭撿到的，不信你去問爺爺。

”朱水寶話音剛落，一旁的軍虎弟弟頓時傻了眼，5歲的他以為奶奶的話是真的，立刻就飛奔到媽媽身邊求證，朱軍龍也在一旁豎著耳朵等待答案。

“是啊，奶奶說得對，你們兄弟倆都是撿來的，奶奶對你們最好了，你們都要聽奶奶的話哦！”

雖然沒有事先溝通過，但胡雅的回答竟然與朱水寶出奇地一致?？粗牌刨澰S的眼神，胡雅知道，在愛孩子這件事上，全家人的心都是相通的。

朱軍龍半信半疑地背起書包，牽著奶奶的手向?qū)W校走去?！霸瓉砦液偷艿芏疾皇怯H生的，可是奶奶卻對我們一樣好。”在他幼小的心靈里面，只懂得“好”和“不好”。

他覺得爺爺奶奶、爸爸媽媽對自己的愛，與別人家孩子從親生父母那里得到的愛沒有區(qū)別。想到這里，他抬頭看了看奶奶，懸著的心也暫時放下了。

奶奶目送朱軍龍走進(jìn)學(xué)校，沒想到剛一分別，他突然又飛奔回來，抓著奶奶的手怯怯地問：“奶奶，不要再向草堆里看了好不好？你以后還會撿別的孩子回家嗎？”

奶奶愣了一下，不由得笑出聲來，她緊緊抱住朱軍龍說：“不會了，奶奶發(fā)誓，這輩子只撿你們兩個大寶貝就夠啦！”

朱水寶的小兒子張中明一直在遠(yuǎn)洋貨輪上工作，回家探親的時間很少，但他每次回來都會給兩個孩子帶一模一樣的禮物。

家里就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(guī)定：給兩個孩子買什么都要一樣的，酸奶要一人一盒，牛奶要一人一瓶，就連盛粥都要一樣多。

胡雅說，大家這樣做，就是想讓兩個孩子知道，除了膚色之外，他們沒有任何不同，他們得到的愛也沒有任何差異。

上了初中之后，依舊有新同學(xué)會對朱軍龍的膚色好奇不已，甚至?xí)降紫麓蛱剿膩須v，但朱軍龍?jiān)缫褜W(xué)會友善地回應(yīng)這一切：“我和弟弟都是家里的心肝寶貝，只不過我長得比較黑而已！”

其實(shí)，他不再是幾歲的孩童，隨著知識和見聞的增長，他早已知道，自己跟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，小學(xué)二年級的那個早上，奶奶和媽媽確實(shí)對他撒了謊。

但相比這些，他更記得的是： 每個早上，媽媽都會給他“愛的抱抱”，在深夜里會打著哈欠為他熱牛奶；每個晚上，奶奶都忍著身體的酸痛，哄他入睡之后才去歇息；而他的弟弟軍虎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邊，把他當(dāng)體育明星一樣崇拜著。

他還記得，兄弟倆一起讀小學(xué)時，自己總抱怨皮膚太黑，為了不讓自己難過，軍虎居然開始拒絕洗澡，他想陪哥哥一起“變黑”，這個計(jì)劃被媽媽制止后，他就每天偷偷跑到院子里去曬太陽。

一個暑假下來，皮膚黑得直逼哥哥?！澳銈兊降渍l是軍龍？誰是軍虎？”奶奶揉著他們的臉蛋，哭笑不得。

“跟這么多年的親情比起來，血緣好像沒有那么重要了?！敝燔婟埿邼匦χ瑢胰说膼酆敛粦岩伞?/span>

04

奶奶，我想送你一臺時光機(jī)

隨著朱家人的多方咨詢和求助，上海浦東新區(qū)相關(guān)部門決定給予朱軍龍?zhí)厥绿剞k。

2014年，收養(yǎng)證和戶口都辦了下來，朱家的戶口簿上填上了朱軍龍的名字，他終于能像同齡的本地孩子一樣通過正常途徑上學(xué)了。

2017年7月1日，祖孫倆高高興興地搬進(jìn)了上海浦東新區(qū)的一處新居，這套新房是當(dāng)?shù)卣氐胤峙浣o祖孫倆的。

有了戶口和新家，17歲的朱軍龍甩脫了“黑戶”的身份，奶奶多年的奔波和辛苦終于有了結(jié)果。

跟普通的中國孩子一樣，朱軍龍也曾經(jīng)為偏科煩惱著，他期中考試可以拿到語文144分（滿分150分）的好成績，他的普通話和上海話說得同樣牛氣；

但他似乎天生對數(shù)學(xué)不感興趣，每次考試都只能拿到幾十分；

他對外語也沒什么天賦，經(jīng)常在及格線就止了步，英語單詞還沒有唐詩宋詞背得流利；他見了生人會不好意思，甚至?xí)舜蛘泻簟?/span>

但他和中國孩子又有些不一樣：天生的體能優(yōu)勢讓他玩兒起來比任何孩子都大膽，磕了碰了從來不喊痛；

在小區(qū)里，他跑步的速度和爬樹的功夫沒人可以匹敵，剛到小學(xué)五年級，身高就一路猛長到1米7；

他的飯量也差不多是同齡人的3倍，長個兒的這幾年，幾乎要把家里的米缸吃到見底兒。

在家人的悉心照料與呵護(hù)下，黑人的樂觀爛漫和中國人的靦腆文氣在朱軍龍的身上一點(diǎn)兒都不突兀，融合得剛剛好。

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的朱水寶已經(jīng)不能接送朱軍龍上下學(xué)了，但她每天依舊會到小區(qū)門口，等候?qū)O子歸來。

上樓梯時，祖孫倆走得都很慢。朱軍龍走在奶奶身后，一只手拎著書包，另一只手在奶奶的后背和腰上托著，奶奶深一腳淺一腳地爬著樓，他也隨著奶奶的身形左右輕輕搖晃：“奶奶，我現(xiàn)在是你的拐杖，等你有一天老得走不動了，我就會從拐杖變成你的飛椅?！?/span>

聽到朱軍龍的這句話，朱水寶笑了：“呦！這1米85的拐杖會不會很貴呀？奶奶沒怎么讀過書，沒見過這么大的拐杖呢?！?/span>

“奶奶，你小時候家里窮，從來沒有去過西郊公園，也從來沒和大象、熊貓它們玩兒過吧？等我長大了，我想發(fā)明一臺‘時光機(jī)’，讓你穿越到小時候，這樣你也能重新讀一次書，再多去幾趟西郊公園，和熊貓一起玩兒?！?/span>

2018年，18歲的朱軍龍考上了大學(xué)。為著這一天，奶奶已經(jīng)期待了太久，孩子上學(xué)那天，奶奶老淚縱橫。

她曾經(jīng)這樣說："小家伙將來能上大學(xué)，能有一技之長，能自食其力，我這幾年的辛苦也就算沒白費(fèi)了。"如今，一夢成真，奶奶如何不開心呢？

朱軍龍?jiān)?jīng)對朋友說，他以后不會去主動尋找親生爸媽，因?yàn)樗X得，友情可以有很多種，但親情只要一份就夠了。

他也很想出國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用從國外賺來的錢給奶奶換個別墅，把國外的故事講給奶奶聽。

“軍龍啊，把這些衣服收起來吧！”“好嘞！”朱軍龍從一疊衣服中挑出了幾件白襯衫，放在衣柜最顯眼的地方。

“我穿白襯衫，比別人都顯得精神！”朱軍龍看著奶奶，奶奶也慈愛地看著他。

愛，是這份超越血緣、超越國界的親情里，最堅(jiān)實(shí)的紐帶。

來源：婚姻與家庭雜志。中國家庭幸福生活引領(lǐng)者，專注女性成長與婚姻幸福，探討如何更好地愛自己、愛家人。《婚姻與家庭》雜志出品。（微信/微博/今日頭條：婚姻與家庭雜志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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