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月23日傍晚，出租車司機陳春一邊開著車行駛在長沙鬧市街頭，一邊舉著手機放在耳邊等待接通，其間不斷看向后視鏡。后座的乘客是一名年輕男子，整個人癱坐在座位上，兩只手放在背后，陳春通過后視鏡可以看到對方麻木的眼神正盯著自己，他握著手機的手沁出一層汗液，這是陳春當晚第一次緊張。

不久前，后座的這名乘客坦言剛“殺了人”，并把帶血的刀展示給陳春看。經(jīng)過陳春的耐心勸導，年輕男子終于松口：“你叫警察來吧，我要自首。”可陳春在天心區(qū)政府門口停車后，男子的舉動，讓他第二次緊張了起來……

出租車司機陳春。圖/記者楊旭

9月29日下午4時許，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，陳春拎著水杯，準備出車。

陳春是長沙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，身高一米七左右，看起來瘦削而靦腆。這樣的他，在兩個月前的一個傍晚，遇到了驚心動魄的一幕。

當天，一名年輕男子形色匆忙地在路邊攔車，上車之后，男子打起了電話，言語中透露著憤怒，揚言要殺了女友。隨后，他平靜地告訴司機，自己剛殺人了，用刀捅刺了女友。隨即拿出一把帶血的長刀，證明自己的話。

出租車在長沙夜晚的街頭一路疾馳，車內(nèi)是一名剛行兇的嫌犯，手中拿刀。擔心他沖入人群做出過激舉動，陳春不敢貿(mào)然停車呼救，他的腦海里演練出無數(shù)種應對方法，但沒有一種是棄車逃跑，“我想拯救那個女孩，不能放任他逃走”。

出租車司機陳春。圖/記者楊旭

后視鏡里看到30厘米長刀

陳春今年37歲，開了近8年的出租車。每天下午5時左右，陳春都會開著出租車出門，穿梭在長沙的大街小巷，是一個地道的長沙老司機。

7月23日傍晚，剛剛接班的陳春開著車一路行駛到雨花區(qū)御溪國際附近，馬路對面一名年輕男子步履匆匆，伸手攔下了車，坐在陳春斜后方的座位上，男子的目的地是汽車西站(現(xiàn)湘江新區(qū)綜合交通樞紐客運站)。

原本以為是一趟普通的行程，年輕男子一通長達數(shù)分鐘的電話讓陳春發(fā)現(xiàn)了異常。“他一上車馬上開始打電話，語氣充滿了怨恨。我后來猜測，對方應該是他女朋友的姐姐，他在電話里言語激烈，揚言要殺人。”陳春說。

陳春不是一個喜歡主動找乘客聊天的人，他擔心會被乘客認為不禮貌，但男子的異樣，還是讓他忍不住出言詢問。

“我他忍不住問他，兄弟，出什么事情了。他說沒什么事情，就是殺人了?！蹦贻p男子回復得非常平靜，陳春以為他只是酒后開了個玩笑。誰知，年輕男子為了自證，從衣服里掏出一把長刀。陳春從后視鏡里看過去，“刀上隱約帶著血，我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”。陳春用手指比了比，刀大概有30厘米長。

在陳春的詢問下，男子告訴陳春，他在女朋友工作的店內(nèi)，用刀捅刺了女友?！拔覇査遣皇钦娴陌雅⒘?，他說真的殺了，我問他人死了沒有，他說不確定?！标惔夯貞浀?。

聽到男子描述中的事發(fā)地點似乎是一個相對封閉的房間，一個念頭立即出現(xiàn)在陳春的腦海里，他得救那個女孩，“也許她還活著，還有希望”。

報警時男子平靜地看著他

通過后視鏡，陳春小心觀察著男子，“他整個人的狀態(tài)非常糟糕，顯得極度緊張，甚至是麻木狀態(tài)，癱坐在座位上，兩只手放在背后”。

陳春告訴男子，自己必須打電話報警救人，“我立刻用手機撥打了110，報警說我的車上有個男子殺了人，被害人可能還沒有死，請他們趕緊去救人”。這時，陳春的心里第一次產(chǎn)生了緊張情緒。

一路上，陳春陸續(xù)接到了幾個派出所打來的電話，民警詳細詢問了男子的身高、穿著，“后來我才知道，在他犯案后，立馬有人報了警”。

陳春與民警通話時，男子一直平靜地坐著，看著陳春。當時車子正行駛在德思勤城市廣場附近，陳春不敢貿(mào)然停車，甚至不敢向周圍的人呼救。

“車外人那么多，我不敢賭，萬一我的呼救激怒了他，他帶著兇器傷害更多的人怎么辦?”陳春表面維持著平靜，腦海中早已演練出各種可能，一定要將男子穩(wěn)在車里。

陳春事后對記者說：“出租車左邊的門是打不開的，我想的是，如果他做出什么過激行為，我就馬上開車往右邊撞，將車門的右邊頂在路邊，這樣他的右邊車門也打不開了。我可以從前面出來，而他想跑也跑不掉了?！?/span>

與此同時，陳春一直試圖用最平靜的語氣與男子聊天。陳春知道自己不是專業(yè)人士，不能保證控制住男子，他只能選擇最溫和的方式，先安撫住男子。

讓陳春意外的是，面對提問，男子雖然偶爾會停頓一下，但還是愿意向陳春傾訴。

男子姓戴，與女朋友因為情感問題產(chǎn)生了糾紛，一怒之下持水果刀捅向女友。陳春說：“當時他告訴我，女朋友還花了他7000元。我就勸他，一個人不愛你了，再糾纏也沒有用，為了這7000元，賠上別人、賠上自己，值得嗎?”

陳春的勸告，似乎讓戴某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。他向陳春袒露自己的身世，他父母雙亡，沒有家人?！拔乙呀?jīng)不記得他的樣貌了，但至今還記得他的眼睛，眼睛通紅，他的眼神非常銳利，仿佛經(jīng)歷了很多，不像一雙年輕人的眼睛。”陳春回憶道。

也許正是這雙眼睛激起了陳春內(nèi)心的同情，他繼續(xù)勸說戴某，希望他能主動投案自首，不要走向一錯再錯的深淵。在陳春的勸說下，戴某的眼神第一次出現(xiàn)了掙扎，“他說回不去了，會坐牢的”。

聽到這話，陳春認真地對男子說：“你一跑就真的萬劫不復了，如果女孩能救活，如果你能投案自首，在量刑上肯定會不一樣的?！?/span>

此時出租車正經(jīng)過湘府路口，一陣沉默后，男子開口道：“你叫警察來吧，我要自首?！?/span>

男子最后問他要了一根煙

陳春再一次撥打了110，一邊尋找合適的停車地點，他選擇將車停在了天心區(qū)政府門口邊，“這樣警察可以很快找到我們，我擔心萬一停在不顯眼的角落，他聽著我在電話里和警察反復溝通，心里又會有別的想法”。

停車后的一幕，讓陳春的心里第二次產(chǎn)生了緊張情緒。

停車后陳春從駕駛室下車，準備繞到戴某身邊，隔著車窗再勸勸他。當陳春剛剛走到車尾的時候，戴某突然把車門推開，一把將手機摔在地上，再次將刀抽了出來。

陳春說：“戴某身形跟我差不多，我以為他要反抗，做好了面對一切可能的準備?！鼻рx一發(fā)之際，戴某把刀隨手扔在了座位上，自顧自地坐在馬路邊，請陳春給他喝一口水。

“對我來說，最煎熬的時間，就是陪著他在路邊等待警察過來的那幾分鐘，感覺每一秒都過得很漫長。”為了繼續(xù)安撫戴某，陳春撿起了他的手機，站在他旁邊，遞上了自己的水杯。

“我說車上只有我的茶，沒有礦泉水，問他嫌不嫌棄。他說不嫌棄，拿著我的茶杯喝了幾口水。他坐在路邊，一直不作聲?！标惔夯貞浧鹉且荒?，戴某沒有再看他一眼，只最后提出了一個請求：想抽一根煙。陳春說：“我給他遞了一根煙，一根煙抽完，我又霸蠻遞給他一根，希望他能真的平靜下來。”

不久后，民警趕到。陳春一直留在原地，看著戴某主動走向民警，主動伸出手，看著警車走遠。

沒對家人說過這件事

“你當時不害怕嗎?”在戴某跟隨警察離開后，陳春故作輕松，將這件事告訴了一個朋友，得到了朋友詫異的詢問。

當晚9時許，陳春來到派出所做筆錄時，相關(guān)民警見到他，同樣提出了這樣的疑問。

那天之后，他沒有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，尤其是家人。談及理由時，陳春說：“第一怕他們擔心，第二他們肯定也難以置信。這件事要不是我自己做的，我也不會相信。”

7月24日凌晨3時許，下班回到家的陳春躺在床上，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怎么也睡不著。陳春告訴記者，從戴某上車到警察過來大概也只有半個小時左右，當時并不害怕，可夜深人靜時，這半小時里的一幕幕在腦海里回放，他才終于感到一絲后怕。

陳春說：“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棄車逃跑，也可以不打報警電話，或者是讓他下車。但是如果我明知道有人受傷不去救，知道他身上帶著刀還放任他下車，我的良心都會不安?！?/span>

陳春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，很快就將這件事在生活中翻了篇，重新回歸到平靜的生活里。

記者從長沙市雨花區(qū)人民檢察院了解到，目前戴某已被檢方移送起訴，幸運的是戴某的女友沒有生命危險，經(jīng)鑒定為輕傷一級。

長沙市雨花區(qū)人民檢察院在偵辦這起刑事案件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情況：在戴某投案前，曾搭乘一輛出租車欲逃走。正是在司機陳春的反復勸說下，戴某表示愿意投案自首。該案承辦人立即針對這一情況向陳春、戴某、公安民警等多方進行了求證。

接到檢察院打來的電話時，陳春問出的第一個問題是：女孩的情況怎么樣了。得知女孩獲救的消息，陳春終于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，“如果再來一次，我還是會這么做，也許兩個人都能得到挽救”。

為鼓勵陳春的正義之舉，記者了解到，長沙市雨花區(qū)人民檢察院已向雨花區(qū)政法委發(fā)函，建議對陳春見義勇為之舉進行表彰。

來源：瀟湘晨報、紅網(wǎng)

審稿：康鐵、毛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