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、畫|馬桶
我有個徒弟,叫包子,是個虎頭虎腦的細妹子。她是正宗長沙人,但長沙話講得并不好,我老是當面糾正她。
有一回,她把“大學”講成“dǎi學”,我講不對,應該就是念“dà學”。
“你放屁!‘dà學’不是普通話嗎?”
“不是,長沙話就應該念‘dà學’,另外,長沙話從來不用‘嗎’字做語氣助詞。”
后來,我們兩個關系鬧僵了,起因是我要求她每講錯一個字,就要打自己一個嘴巴子。這確實有點過了。
言歸正傳,今天來講講長沙話里面的多音字,這些字,估計困擾了很多外地朋友或年青一代長沙人——為什么同樣的字在不同的詞里面,會有不同的讀音呢?
其實很簡單,很多方言都有“文白異讀”的現(xiàn)象,長沙話也不例外。所謂“文白異讀”,即一個字在書面語和口語中的讀音不一樣。因為書面語比較正式,且便于全國各地的溝通和交流,所以讀音會接近于官話,現(xiàn)在喊“普通話”。而白話(口語)的讀音,則跟官話有差異。
總的來說,當某個字詞比較文雅,或描述的事物比較高大上,或一般在上臺面的場合才使用,或在書寫中使用的頻率高于生活中的使用頻率,那么這個字的讀音一般跟生活中的口語讀音會不一樣。不過也有例外。下面一一來舉例說明。
對了,有些長沙話讀音是無法用拼音來注音的,所以會用到國際音標,看不懂沒關系,反正大家都知道怎么讀。
大
文讀音:dà
大學,當然是屬于文讀音一類,因為這是近代才有的比較高大上的玩意,所以讀音跟普通話差不多。師大,長大,中南工大,國防科大,都讀“dà”,你若是讀成“國防科袋dǎi”,明顯不好聽,而且土。
類似的,還有“大紅袍”、“邵陽大”、“大哥大”、“大兵”(相聲演員)、“xx大師”等,在這些特定的名詞中,也要讀成“dà”。
白讀音:dǎi
而在生活中做一般形容詞使用的時候,都讀“dǎi”,如“大腦殼”、“大屁股”等等。
家
文讀音:jiā
家庭、作家、畫家、書法家,過家家,在這些多用于書面語的詞中,“家”都讀“jiā”。
白讀音:gā
大家、家娘(婆婆)、家爺(公公)、劉家里、自家,這些白話詞匯中,讀“gā”。
架
文讀音:jià
打架,一架飛機,駕駛,副駕,駕馭……
白讀音:gà
架子,架場,架勢,架起,等等。
嫁
文讀音:jià
嫁妝,嫁禍于人。
白讀音:gà
嫁女,嫁人,等等。
牙
文讀音:yá
牙醫(yī),象牙塔,拾人牙慧……
白讀音:?ɑ(國際音標)
牙齒,牙齦,牙巴,齙牙,門牙,等等。
至于“牙刷”和“牙膏”中的“牙”字,文讀音和白讀音皆可。
芽
文讀音:yá
芽白,麥芽,萌芽……
白讀音:?ɑ(國際音標)
豆芽菜,黃豆芽,等等。
蝦
文讀音:xiā
蝦仁,羅氏蝦,大明蝦……
白讀音:hā
蝦子。不過現(xiàn)在大部分長沙人不用這個白讀音了,都是說“xiā子”。
下
文讀音:xiǎ
下不得地,下酒菜,下面,下飯,下一字,下午(但“下晝”就是白讀音,現(xiàn)在這個詞只在周邊鄉(xiāng)里有人講)。
白讀音:hǎ
下巴,一下,有下數(shù)。
“下”的兩個讀音文白差異不明顯,比如“下不得地”就是口語詞組。這可能也是語言本身在變化的緣故,如“下去”,老長沙話是白讀音,即“hǎkè”,但受普通話影響,現(xiàn)在都說“xiǎkè”了。
啞
文讀音:yǎ
啞鈴,啞劇,等。
白讀音:?ɑ(國際音標)
啞巴,啞噠喉,等。
爺
文讀音:yé
爺爺,老爺子,爺孫。
白讀音:yá
爺老子,親爺,爺老倌,等。很多人喜歡寫成“牙”或“伢”,那都是錯的,其實就是“爺”字的白讀音。
野
文讀音:yě
野餐,野炊,野戰(zhàn)軍,田野,野外……
白讀音:yǎ
打野(開小差),野老倌,野貓子……
夜
文讀音:yè
宵夜,夜宵,夜總會,夜大,等?!跋埂被颉耙瓜彪m然在生活中使用得比較多,但這個詞算書面語,古已有之,所以要用文讀音。
白讀音:yǎ
呷夜飯,熬夜,夜歌子,夜貓子,等。
瀉
文讀音1:xie(入聲,國際音標用“ ?” 表示這個聲調,下同)
肚子瀉,上吐下瀉。
文讀音2:xiè
瀉藥。
白讀音:xià
瀉泥巴,瀉咖噠,稀瀉的。
射
文讀音:sè
射箭,射精,射雕英雄傳等等。
白讀音:sà
射鉤子,射石頭骨,射卵談……
拍
文讀音:pe(入聲)
拍照,拍電影,拍攝,打拍子,拍他一下……
白讀音:pa(入聲)
拍子(羽毛球、網球或乒乓球拍)。
擇
文讀音:ze(入聲)
選擇,擇校費,等等。
白讀音:cè
擇菜,莫擇我啰。沒錯,應該是這個“擇”字,“莫擇我啰”的意思就是,莫像擇菜一樣去挑我的毛病?,F(xiàn)在一般寫作“策”。
滴
文讀音1:di(入聲)
一滴,兩滴,滴水石穿。
文讀音2:dī
滴滴打車,滴滴叭叭。
白讀音:dia(入聲)
滴水,口水直個滴,滴血……
只
文讀音:zi(入聲)
只曉得,只是,只怕……
白讀音:za(入聲)
一只狗,兩只貓,那只鱉,十只位子……
“只”這個字的文白異讀有點特殊,只是作量詞使用的時候才用白讀音,音同“雜”。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長沙話的量詞是比較匱乏的,普通話說一匹馬,一頭牛,一條蟲,一把壺,一個菜,長沙話統(tǒng)統(tǒng)都用“只”,不分那么細。
傾
文讀音:qīn
傾倒,傾向(老長沙話一般講“qǔn向”),傾斜(老長沙話一般講“qǔn斜”)。
白讀音:kuān
傾屑子(倒垃圾),傾咖噠,一盆水傾下去,等等。現(xiàn)在很多人寫的“筐瓢”,“筐”字其實就是“傾”的同音借字。
滿
文讀音:mǎn
滿哥,老滿,滿弟……
白讀音:m?(國際音標)
滿足,滿意,滿咖噠……
初看上去,“滿”這個字的文白讀音也是反的,白話用得多的有地域特色的詞,反而是文讀音。這個就不僅僅是“文白異讀”了,而跟詞義有關,形容“排行最小”時,用文讀音,跟普通話接近;其他情況下,都用白讀音。
二
文讀音:è
二郎神,牛二(牛欄山二鍋頭),二鍋頭,二不二……
白讀音:ě
初二,二十歲,老二,二向箔……
“二”這個字的讀音蠻有意思的。當老老實實表示數(shù)字時,就用白讀音;當它代表某個特定的人物或物品名稱時,則應該用文讀音。比如,某個長沙老口子的外號叫“二哥”,這時就應該喊“è哥”,顯得牛氣些;但如果是喊你排行老二的哥哥,就應該老老實實喊“ě哥”。
整
文讀音:zěn
整數(shù),整個,整理……
白讀音:gěn
整雞,整注子(形容很鐵的關系),一只(za)整的……
很多朋友把“整注子”寫成“梗柱子”,雖然可以說是同音借字,但這么寫明顯是不明白這個詞的本義?!罢⒆印钡谋玖x就是賭博的時候下整注,比如十塊光洋,這樣顯得出手大方,豪氣。所以“整注子”后來又用來形容兩個人的關系很鐵,其詞義有變化,也有關聯(lián)。
長沙話里的多音字當然不止這些,不過有些字的文白讀音現(xiàn)在已經基本統(tǒng)一了,所以就不在這里列舉出來。大家如果還想到有什么多音字,可以在下面留言,一起討論。如果我有說錯的地方,也請指出,畢竟琢磨方言只是我的業(yè)余愛好,談不上專業(yè)。
本文參考資料:《長沙方言研究》(湖南教育出版社)、《長沙方言詞典》
作者介紹
馬桶,“故事長沙”創(chuàng)始人、主編,原《晨報周刊》首席記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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