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枬子
畫|馬桶
車間里有一批老工人家在鄉(xiāng)村,大多是七十年代工廠轉(zhuǎn)向擴展范圍時招進來的。說是鄉(xiāng)村,其實就是長沙周邊的郊縣。這批工人多半在熔煉班,也是三班倒,比我們澆鑄班早兩小時上班,由于凝結(jié)鋁錠需求時間。
同樣是12個小時分三班,每班4小時,我們是從夜里12點到上午12點,他們則是晚上10點到上午10點。這批師傅選擇熔煉班的緣由自然是由于能夠做連班,連做三個12小時的大連班,白晝就在集體宿舍休息,能夠休十來天。特別是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,有充沛的時間回家干農(nóng)活。
老邱是個例外,人長得矮壯堅固,一張黝黑的臉,家在長沙城東北邊的某個鄉(xiāng),可能是春華鄉(xiāng)吧,我記不太清了。應該家里也有地,他卻很少做連班,都是正常上班。他在集體宿舍有個床位,平常睡在集體宿舍的時分多,一個月只回一兩次老家。
集體宿舍一間房四個人,除了老邱外都是年輕人。我朋友軍寶也住這間,我經(jīng)常去找他玩,跟老邱也混了個臉熟。不過老邱是個悶葫蘆,不愛說話,沒事喜歡喝點小酒,酒量還頗大。不過大多時分都是自斟自飲,弄點花生米下酒,吃飯就在食堂處理。
有關(guān)老邱的事我都是參軍寶口中得知,老邱是個鰥夫,四十多歲,無兒無女,一個人過得頗為自由。家里的田也是租給他人在種,自然不用經(jīng)?;丶摇?/span>軍寶說,別看老邱不怎樣講話,其實很好相處,為人也不錯。老邱愛聽花鼓戲,本人有個小錄音機天天聽,還跟著哼唱。但只需軍寶他們在宿舍,曉得年輕人不喜歡聽戲,老邱就自發(fā)地把音量調(diào)小或是關(guān)掉。
軍寶他們經(jīng)常帶女朋友回宿舍,老邱好懂味,要是白晝,就會立馬出門,而晚上,則是飛速關(guān)燈爬上本人的床,放下蚊帳,以示眼不見為凈。
我在澆鑄班,和熔煉班接觸較多,老邱的班次和我相同,經(jīng)常一同做晚班,關(guān)系還算能夠。熔煉班的工作說起來很簡單,就是在大坩鍋中凝結(jié)鋁錠,供我們澆鑄班運用。
老邱救過我一次:有天我正蹲在剛鑄好的鑄件前用錘子打編碼——鑄件都要手工用鐵釬打上一行數(shù)字,表示是哪個批次哪個班組消費的——我背后是廢鑄件堆,翻砂的廢品率很高,每天都有幾十件廢品(當然,廢品也可反復應用,清算掉廢砂、冷鐵后,能夠當廢鋁再次熔煉)。這天的廢件很多,堆起來有兩米多高。由于要等我們下班后,下午才有人清算,所以暫時沒人管,雜亂無章地堆在一同。我正專心打碼,老邱從旁邊路過,忽然抓住我往旁邊一扯。原來是一臺廢鑄件由于沒放穩(wěn),從頂上滾落下來,正砸在我剛剛蹲的中央。我嚇出一身冷汗,幾十斤的鑄件砸下來,不說有性命之憂,骨折是肯定跑不了的。
我十分感激老邱,自此以后就經(jīng)常開煙給他,偶然還閑談幾句。
熔煉班最辛勞的是早班,由于要先生火加熱坩鍋,熔第一爐鋁錠最費時間。后面再熔時坩鍋是熱的,只需求加焦炭就行。老邱做事情十分認真,有一股犟勁,他人點爐子都是用木柴點燃后加焦炭,然后用鼓風機吹,這樣最省事,燃起來也快。不過容易損壞坩鍋,一只坩鍋上理論上能用三四天,這樣加熱,升溫過快,只能用一兩天,而且焦炭的耗用量也多。按工藝請求,要先用柴火預熱,再放焦炭,熄滅充沛后再上鼓風機。熔煉班只要老邱做早班嚴厲依照操作流程來,結(jié)果就是要提早半小時上班,而且工作量比他人大,招致他的徒弟鐵伢子很有意見。
鐵伢子滿腹怨言只能跟我訴說,老邱管徒弟極嚴,經(jīng)常罵他。不過罵歸罵,對他還是很照顧的。老邱是教師傅,連車間主任都要讓他三分,更別說班組同事了。
我撫慰鐵伢子:“你師傅按操作流程做事,也是對的不,只要咯樣才學得到技術(shù)。”
鐵伢子沒好氣地說:“有么子技術(shù)可學,無非就是燒火,搞快點多廢幾雜坩鍋就是,又不扣錢,省噠也不是省本人的錢?!?/span>
這話讓我無言以對,的確,翻砂車間的工人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技術(shù),都是極簡單的工作。工廠也不注重對工人的培訓,像我在澆鑄班工作了幾年,也沒人通知我工作的原理是什么,只是機械的遵照幾分鐘讓鋁水加壓至模具,幾分鐘又放氣減壓冷卻,再幾分鐘開模。管理上也很粗放,各工序的工人都是只看能如何快速地完本錢職工作,好早點下班,糜費非常嚴重。
我只好跟鐵伢子開玩笑:“你學噠燒火也是技術(shù)不,未來當燒火老倌就不要學了?!?/span>
鐵伢子氣得踢了我一腳:“你才當燒火老倌。”接著又低聲說:“我看我?guī)煾妇拖駛€規(guī)范的燒火老倌?!?/span>
長沙話把跟兒媳有一腿的家爺叫燒火老倌,我就是跟鐵伢子玩?zhèn)€諧音梗。忙阻止說:“莫打亂講,你師傅是個誠實人呢,再講他又冇崽,何什當?shù)脽鹄腺摹?/span>”
鐵伢子撇撇嘴:“那不一定,誠實人特意做扎實事,說不定哪天就有第二春?!?/span>
還別說,剛過春天,老邱身上發(fā)作了宏大的變化,他也開端做大連班,一回老家就十來天不回來。有天我做中班,早上八點下班后去食堂吃飯,正碰上從集體宿舍出來的老邱。他手里提著大包小包,全身上下拾掇得整齊整齊的,連頭發(fā)都打理過,隱隱有洗發(fā)水的香味。
我打趣道:“邱師傅,回老家相親去嗎?”
老邱黝黑的臉上居然泛出點紅色,有點扭怩地說:“家里搞雙搶,我回去幫助?!?/span>
我有點疑惑,老邱家里的田不是都租給了他人嗎?要搞什么雙搶?晚上跟鐵伢子聊起他師父,他通知我,老邱戀愛了,對象是同村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寡婦。老邱回家就是看他女朋友,順便幫人家家里的田搶收搶種。
老邱的幸福光陰持續(xù)了幾個月,和熔煉班其他師傅一樣,老邱也開端長期做大連班,一回家就呆十來天。上班的時分看得出心情很好,經(jīng)常一邊干活還一邊哼著花鼓小調(diào)。臉上的笑容也非常絢爛。話也明顯增加,偶然還跟我們聊聊天,罵鐵伢子的次數(shù)少了很多。熟悉的工友拿他開葷笑話,他也不生氣,只是笑笑,不過死活不肯通知我們詳情。
有一天我上班遇到老邱,很是不測,就問:“邱師傅,你不是前天才回去的嗎?何什就來上班噠?”
“屋里冇么子事,就早點來上班?!崩锨竦哪樕黠@不太好。
鐵伢子湊趣說:“師父是想我們噠?!?/span>
老邱瞪鐵伢子一眼:“就你話多,還不打藥去?!?/span>
所謂“打藥”,就是在鋁水出爐之前加精煉劑,去除雜質(zhì)。
鐵伢子沖我做個鬼臉,轉(zhuǎn)身去做事。
那些天,老邱明顯有點悶悶不樂,又恢復成以前的悶葫蘆了。
班上到一半,氣泵壞了要維修,只能先停工。我坐到熔煉爐旁烤火休息,老邱在一旁,見沒有其別人,悄然問我:“利伢子,你們年輕人談愛,要是妹子生氣噠,何什搞比擬好?”
我當時并沒有談愛,曉得老邱是信任我才會問,想了想,依據(jù)他人的經(jīng)歷答復:“妹子生氣無非就是哄,再買點禮物就好?!?/span>
老邱撓撓頭:“那要是哄也哄不好何什搞?”
正好鐵伢子路過,聽到我們對話,就不以為然地說:“那就打噻,打一頓扎實的,她就聽話噠。”
鐵伢子結(jié)婚結(jié)得早,他是個粗人,發(fā)起脾氣來喜歡打堂客。我們罵過他好屢次,他也不聽。
我忙批判鐵伢子:“你莫打亂講,把師父帶偏噠,打人犯法咧,再講會把人打跑去?!?/span>
鐵伢子不服氣:“效果幾好,我打一次,她能夠聽話好多天。”
我沒好氣地說:“那是你堂客懦弱,換個人看看,不只會跟你離婚,還要告到法院去,把你抓起來?!?/span>
我看老邱若有所思的樣子,深怕他信了鐵伢子的,趕快說:“邱師傅,你莫受騙,千萬打不得,入手就是錯?!?/span>
老邱點點頭,沒吱聲。
沒過多久,就再也見不到老邱的身影,工作也被其別人頂替。我才曉得老邱出事了,熔煉班有個工友是老邱的同鄉(xiāng),曉得內(nèi)情。我隔了好多天,才從鐵伢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經(jīng)過。
老邱的村子里有個寡婦,三十多歲,風姿猶存,不知怎樣跟老邱廝混在一同。兩人交往了幾個月,那寡婦不知是老邱不在的時分耐不住寂寞,還是嫌老邱是個粗人,又和他人勾搭上了,對老邱就有點愛理不理的,不過農(nóng)活還是等著老邱回來做。
老邱聽了些閑言風語,心里很不舒適。出事那天,老邱正在田里干活,兩人為了這事起了爭論,不知寡婦到底講了什么,剌激到了老邱,老邱大怒之下,隨手揮起手中的鋤頭砸去,正中寡婦的天靈蓋,當場殞命。
這個案子案情簡單,殺人償命,沒什么好說,不久老邱就被執(zhí)行死刑。不是什么好事,車間自然低調(diào)處置,只要本班組的和幾個熟悉的工友曉得實情。鐵伢子想拖我去現(xiàn)場給老邱送行,被我一口回絕了。固然是咎由自取,但看了還是會難受。
作者引見
枬子,文革初期出生于長沙,做過工人、會計、財務總監(jiān)。現(xiàn)為資深高級會計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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